与乙肝病毒感染者聊聊“心理”话——您抑郁了吗？

　　世界上任何人（又何止是人！）得了任何躯体疾病，一定伴有心理障碍，且不管疾病大小和严重程度，也不论心理障碍大小和严重程度。不信？请阅读。

　　先说我：今天晚上拉肚子，明天要上讲台。我担心夜里睡不好觉，脑子糊涂，明天把课讲砸了；担心明天腹泻不止，上了讲台后就不得不提着裤子下台，或者明天根本就上不了讲台……此时此刻，肚子胀疼难受，频繁奔波于床铺和卫生间之间稀里哗啦，失盐脱水全身没力气，整个人都不好了——我焦虑！

　　再说你：今天晚上感冒发热，明天你要接受一个重要的岗位面试。那可是年薪30万的工作机会哦！你担心明天眼泪鼻涕一大把，“无颜”去见面试官；你还担心在面试官面前萎靡不振、面红耳赤，人家误以为你不在乎这份工作或心理抗压能力太差；你更担心明天根本没法去接受面试，因为你正在高热、寒战、头痛、脑子糊涂、胡思乱想——你担忧！

　　再说她：哎呦喂，一只苍蝇大的毒蚊子在她细嫩的脸上认认真真地亲了一口，留下一只大肉包，奇痒无比。她用预留着挖耳屎的长指甲急匆匆地抓挠了三五下，局部皮肤发生了流血事件，随后还发炎，留下苍蝇大的印记。今后无颜见卿人了——她恐惧！

　　现实中，这些焦虑、担忧和恐惧天天在发生。好在，这些都不过是偶发、短暂、危害轻微的小毛小病。慢性乙型肝炎病人的心理境遇可就很难如此轻描淡写地嬉笑几句了。老缪医生为上万名慢乙肝病人或家属诊治过疾病，真可谓感同身受啊！他们的严重焦虑甚至无数次“感染”了我。我多少次公开使用如下焦虑和暴躁的文字：“急死人了，这么不听话，我真要砸了电脑显示屏了！”电脑毕竟是自家私有财产，没舍得砸，如果是你家的，嘿嘿……！

　　记得不久前有人在微信里推送了一篇文章，说的是消化科医生最害怕看哪种病，答案是：“功能性胃肠疾病”。同理，若问感染肝病医生最害怕看什么样的病人？那第一个选项就是有心理障碍的慢乙肝及其相关疾病的病人。本医生拒绝看5分钟左右的“普通门诊”，而选择了与病人交流时间不少于30分钟的“特需门诊”，其原因之一就是试图通过我的喋喋不休，消除或部分解除乙肝病人已存在并可能逐步加重的心理障碍问题，并给自己的医疗特色冠以“话疗”二字。

　　举一个极端的例子。一位远在祖国最南边陲的男性青年乙肝患者，在我的个人网站不断地叙述他的各种症状，而且把每个症状都与肝硬化关联起来。他每天清晨起床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看自己的尿液，顽固地认为小便“有点黄、有点黄”，是不是肝硬化严重了？是不是癌变了？是不是balabala……某天他告诉我舌头周边齿痕明显，于是每天排了“黄尿”之后的第二件事情就是照镜子看舌苔和舌头，固执地认为他因为肝硬化而“虚”了，肝病逐渐加重了；不久，他又有了新发现：手臂和手指上有“蜘蛛痣”，于是整天看着这些“蜘蛛痣”不爽，认为只要消除了这些“蜘蛛痣”，肝硬化就不再继续发展和加重了，于是他勇敢地用牙齿“啃掉”了手指上的一颗“蜘蛛痣”；又过了几天，他觉得尿量特别多，远远超过每日喝进去的水量，担忧自己要被“尿干”。他每天主诉各种症状，我每天耐心解释，但是仍不能消除他的担忧和不断出现的“症状”。大家一定不要把这些文字当笑话看，笑话病人的任何行为和任何笑话病人的行为都是不道德的。

　　很明显，这位患者朋友抑郁了。老实说，我心里特别害怕面诊这类患者，极少主动邀请他们来看我的线下门诊，宁可像祥林嫂一样在网上诊室用文字与他们絮絮叨叨个没完。然而，某一天，小伙子还是“不远万里，来到诊室”。有趣的是，他并不直接告知已经N次在网上与我交流过，而是一切“从头开始”。交流五分钟后，还是“暴露”了他的身份。我先用深奥的医学原理解释了尿黄的历史、现状与未来，以及“尿干了倘卖无”的不可能性。然后我伸出自己的舌头供他赏析。清楚地记得他当时惊愕的神情：“缪医生，你舌尖两侧的齿痕比我还要多、还要深呢”。嘿嘿，我可一点也不虚哦！然后见他伸出左手食指，让我看他勇敢的杰作：一块被他用牙齿咬掉“蜘蛛痣”后留下的疤痕，同时露出手臂上的多个“蜘蛛痣”。我立即撩起我的白大褂的袖子，让他观摩我手臂上数量比他略少的红痣。终于，他无言了；终于，他醒悟了；终于，他承认自己抑郁了。读者诸君，三十多年前，我的精神科老师就告诉我：精神障碍的人，如果ta主动承认自己有精神问题，那就说明康复了。那一天，我看诊这个病人花了一个小时，他满意地离开了我的诊室，后来在网站上给我留下了若干近似于悼词的赞美之词。他不再抑郁，而我快要抑郁了，如果他的抑郁还不能得到解决的话。

　　有一个很难理解的现象，即几乎所有患乙肝的人，在认识这个疾病的最初阶段，对医生有一个共同的要求：把我的乙肝治愈！一旦医生明确地告诉他们无法满足这一要求时，又几乎所有患者都陷入了抑郁，他们中的少数人会访遍天下良医、人间偏方，对什么“祖传转阴秘方”、“X个疗程见效，终身不复发”、“回输疗法”、“循环疗法”、“免疫疗法”等等，花多少价钱都要尝试一下，大有不治愈乙肝誓不罢休的决心和气概，在短短几个月的所谓疗程内，花去数万乃至十余万元后才发现是一场骗局，也真有人为此而倾家荡产的。这些人往往是在经历了痛不欲生的心路历程之后，才会坐到我的诊室，与我一起“不堪回首”。

　　实际上，全球目前都还没有药物可以治愈乙肝，但能有效控制乙肝发展，甚至逆转肝硬化，这已经非常了不起了，20年前完全不可能有这样的期待。慢乙肝，就是一个常见的慢性病，目前不能治愈，将来也许能。

　　在接下来的数篇文章里，老缪医生将分享多年来与患者朋友共同进行心理战的斗争经验，细数乙肝病人的最常见的心理问题，并一一给出斗争策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