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善”原意为吉祥,引申为好、善良等,有明显的主观性、伦理性,具体内涵不确定。早在先秦时期,人性善恶就成为争论的焦点。虽然经常被使用,但“善”往往被当作含义自明的词,确切内涵并没有受到重视。《老子》一书中,使用“善”字达五十二次之多,“善”字在《老子》中有名词、动词、副词、形容词等用法。作名词和形容词时,“善”用来形容与“恶”相对的好,如“皆知善之为善,斯不善已”。作动词时“善”意为“善待”,如“善者,吾善之”或“善于”加一个被省略的动词,如“居善地,心善渊”。作副词时意为“擅长”,如“善建者不拔,善抱者不脱”。在《老子》中,“善”通过这些用法表现出了一般所没有的特殊含义。
一、“善”指向“道”
老子在中国哲学史上第一次以哲学的方式探讨了世界万物的本根,提出了以“道”为核心,天道自然无为为旨趣的哲学体系。老子的“道”是先于天地而生,无形无声,亘古不变的存在,是看不到摸不着,只能体悟、直觉到的。他说“故道大,天大,地大,人亦大。域中有四大,而人居其一焉。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。”道、天、地、人都是宇宙间十分重要的存在,人效法地,地效法天,天效法道,道则以自己原初的状态为法则,自然而然,天道本身即是自然。一方面,“道”是老子哲学的核心和最终追求,是世界的根源,是万物之母。另一方面,“道”也是万物存在的根据,万物只有根据“道”才能存在下去,万物不过是“道”展开和显现的状态,依据于道又返归于道。
在老子的哲学体系中,某种行为可以称为“善”,或者某个人可以称为“善人”,都是因为天道“与”于其中。正如《老子》第七十九章中所说的“天道无亲,常与善人”。天道从来没有偏待,往往和“善人”在一起。这里的“善人”不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品性善良、道德高尚的人。而应当看作是善于处理一切问题,使一切事情“利而不害”,但他自己却“生而不有,为而不恃,长而不宰”,“功成而弗居”,不被人“亲而誉之”的人。这正是作为宇宙本根的“道”在“善人”身上居留、呈现的表现。需要强调的是,“道”呈现于“善人”身上,并不是说在善人背后有一个人格化的天道在帮助他,而是说“道”之所以和善人一起,完全是“善人”自己修为的结果。“善人”善于行为处事,只是因为他认识和把握了天道并“勤而行之”,顺乎“天道”而不妄为,不刻意雕琢,无为无造,既不违背事物的本性,也不违背自然的规律。
总之,在老子这里,评判“善”与“不善”的标准并不是看某个人的行为是否受到人们的喜悦,或者是否符合道德规范,而是看他是否领会了“天道”,依循“天道”,使天道融贯于他的行为之中。如果一个人不能“善”,不能在特定情境中掌握时机,依循天道,对于他所遭遇的事不能无为而无不为,那么天道将不“与之”。
二、“善”即有德
把老子形而上之“道”落实到自然界和社会人事生活中即是“德”。老子提出“道生之,德畜之,物形之,势成之。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。道之尊,德之贵,夫莫之命而常自然。”就是说天道自然生出万物,天德自然养育繁衍万物,使万物以一定的形态存在、成长,所以万物自然而然尊崇“道”重视“德”。可以看出,“德”是“道”的根本属性,是万物得于道而保持自身本性的内在基础。因此,“道”与“德”的关系是统一的,道是体,德是用,体用不二,道德一体。如冯友兰所说“儒家所说天与性之关系,与道家所说道与德之关系相同。”如果说在儒家那里,天与人是通过“性”联结和沟通起来的,那么在老子这里,道与物,天与人则是通过“德”联结和沟通起来的。
既然“德”是老子形而上之道在社会人事的落实,那么“善”只有表现为“德”,才能在人生的层面、具体的生活实践中,充分展现它最核心的部分。人要成为善人,人的行为要配得上“善”,要善于在人事中决断,除了师法天道与自然外别无选择,从这个意义上说“善人就是有德之人”。老子期待建立一个理想社会,居于其中的都是“善人”,每一个人都善于处理一切事务,“善”体现在社会中的每桩事和每一个角落。
“善”根源于道,在人事生活中表现为“德”,那么具体如何表现,老子也作了相关表述。在《老子》四十九章中,这样说道:“圣人常无心,以百姓心为心。善者吾善之,不善者吾亦善之,德善。”在现实生活中,既有善人,也有不善者,与善者交往通常是很容易的,对“不善者”仍然抱有和善的态度,则是很难做到的。但是,老子认为,“不善者吾亦善之”才是“德善”的标准。老子所追求的是“常善救人,故无弃人;常善救物,故无弃物”的状态。对于包括人在内的天下万物,他都主张去除主观成见,以“善”的态度来对待,达到使善者更善,不善者感化而为善的理想状态。此外,“德善”还体现出了老子的超越精神。“善”与“不善”的区分,只有在世俗层面的人才会执着。超越世俗层面的圣人,则会破除善恶的名相与妄见,不会局限于“善”或者“不善”,都会以“善”的态度对待。
与老子“不善者吾亦善之”相关联的是“以德报怨”的思想。老子的“以德报怨”是针对如何化解矛盾,消除恩怨的方法论来说的。他认为,对待怨恨的最好方法就是以德报怨,这也是老子“善”的最高境界。相较孔子的“以直报怨”思想而言,老子的“以德报怨”从出发点来看,更多的体现出一种宗教情怀的萌芽。“道者,万物之奥。善人之宝,不善人之所保”,“道”者,以善为常,常成人之美,不成人之恶,对于善人和不善人等而视之,都能为其所利用。此是老学所阐发之要旨,也是道教所要传达的核心宗旨。正如刘固盛所言:“老子所倡导的以德报怨思想,实际上包括两个层面的意思:其一,从道的层面来看,以德报怨即是道的体现,乃为大善。其二,从社会个人的角度看,以德报怨思想的重点在于为善去恶,而不是无限度地容忍或者放纵邪恶。”
三、上善若水
《老子》第八章曰:“上善若水。水善利万物而不争,处众人之所恶,故几于道。居善地,心善渊,与善仁,言善信,正善治,事善能,动善时。夫唯不争,故无尤。”老子非常推崇水的特性,认为水柔弱、不争,很好地体现了“道”。河上公注曰“上善之人,如水之性”,又“水性几与道同”,那么“上善之人”即体道之人。老子喜欢以水作比喻来说明道理,“上善若水”就是老子对于“善”的总看法。在第八章中,老子把上善之人比作水,认为上善者的品性就像水一样,泽润万物但又不与万物争高下,甘愿停留在众人不喜欢的地方,最接近于“道”。
在老子眼里,水最显著的特性和作用主要表现在:一、柔。世间万物没有比水更柔软的,但是冲击坚强的东西没有能胜过水的。“天下莫柔弱于水,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,以其无以易之。弱之胜强,柔之胜刚,天下莫不知,莫能行。”水虽然渺小,但滴水可以汇聚成江河,洪水泛滥会冲毁堤坝桥梁,再坚固的东西也阻止不了。屋檐下的点滴雨水,长年累月可以穿透石头,力量也是巨大的,所以老子说柔弱是胜过刚强的。可以看出,老子所说的“柔弱”,不是单纯的软弱懦弱,而是内含无比坚韧的刚强,是柔中有刚。二、停留在卑下的地方。“江海之所以能为百谷王者,以其善下之,故能为百谷王。”这里老子以江海居下,百川汇归来说明上善之人包容大度,处下退让。正是这种甘居卑下的品性,成就了万物归往。三、滋润万物而不与相争。万物都依赖水的滋润才能生长,水自然而然地润泽、推动万物的生长,却不自居其功,更不主宰万物。正如上善者的品性,仁爱却不居功,不求回报,也不争夺什么。但老子的不争,并不是一种自我放弃,并不是对于一切事、一切人的放弃,也不是逃离社会或遁入山林。从水的品性,可以看出老子推崇的“上善者”的人格:看似柔弱,实则刚强;甘居下位,包容大度;泽被万物,不争不求,这就是老子的“善”。
综上所述,《老子》中所论之“善”并不等同于一般伦理意义上的善良,而是指向老子哲学的最高范畴“道”的,是“道”在社会人事生活的落实,“上善若水”是老子对“善”的总看法。《老子》所论之“善”,既是中国传统文化一直追求的善精神的体现,又带有道家独有的特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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