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一直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去看病的经历。
路很远,而那一天大雾能见度很低,我妈拉着我穿过遍地黑水坑坑洼洼的街道,摸索着往前走。清晨,小城的老人生煤炉子准备烧开水,用纸片和有点儿潮湿的小木块扇出呛人的浓烟。穿着大红色棉袄的小媳妇端着痰盂走向角落里的公共厕所。一两个下了夜班的工人突然从烟和雾中冒出来,仿佛来自幽冥。
总之画风非常魔幻。
我们去看的那个医生是在我们本地非常有名的一个老太太,所以非常忙,以至于我们要清晨就去排队等候。
人总是这样,当时看起来事大如天,回头看细枝末节。我已经完全忘了当时我生了什么病以至于要这么大费周章,但是我一直记得最后那个慈眉善目的奶奶的一句话。
我妈问这位医生:“是不是不能吃上火的东西?”
一直很和气的老太太突然很严肃地说:“瞎说什么呀?什么东西能上火?你们不要相信中医的那套说辞,那些中医里面说的‘忌口’绝大部分没什么道理。”
(二)
后来我长大了,上了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,捧了一大堆学位证书回家,对当年这个医生的说法也更加深信不疑:中医是哲学,跟科学没什么关系。
当时的想法看起来很有道理:科学嘛,就是分科治学。数学管着勾三股四弦五,物理看着惯性运动和理想碰撞,化学监管氧化还原,生物鼓捣三羧酸循环,这样才有条有理大家能够理解掌握对不对?中医这个搞法,基本上就是用一个哲学原则来理解所有的疾病,并且用类比的方法来提供治疗方法,怎么看怎么有点怪。
再后来,跟研究生导师一起做了几个同仁堂的项目,慢慢地想法有所改变,但是总体上还是觉得自己没错,中医不应该用科学方法论来理解,也基本上不可能用科学的方法来解释清楚。
(三)
可是最近这一点也有所改变了。
前些日子一直在看关于痘痘的文献,跳来跳去发现了一个理论,叫做gut-brain-skinaxis。我也不知道怎么翻译,硬翻过来就是“肠道-大脑-皮肤轴”。初看吓了一跳,老外不是著名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吗?怎么也搞这种乾坤大挪移?
于是拉过来几篇文献研究了一下。
这套接近中医的理论被提出来的时间还挺早,大概1930年代就有了。大概的道理是这样的:
如果一个人心理压力很大,他/她就可能由于这种心理压力选择一些高油高热量低纤维含量的食物(也就是我们说的“上火”的油炸食品,开封菜,大M之类)。由于这些垃圾食品的摄入,造成体内肠道菌群由一个“素食类”的细菌群落转向“肉食类”,而这种细菌的变化会导致肠道内环境的变化(大量肉食性的有害菌的分泌物刺激),进而造成肠道吸收了很多有害物质。
这些有害物质会导致肠道局部和全身性的比较轻微的炎症反应,而这种长期的低烈度的炎症会使得人体同时出现两种症状:
痘痘和便秘。
用中医的话说,就是“上火”。
想起来之前我对于“上火”以及“上火”会导致便秘痤疮的嘲笑,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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